窃明【全本】-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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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仞指峰能担否第60节开关

天启六年,辽东都司府第一次同后金议和后,喀喇沁蒙古与后金结盟。天启七年,阎鸣泰赌咒发誓不和后金议和后,喀喇沁蒙古又与后金背盟。看到喀喇沁蒙古一直在大明和后金之间游移不定,崇祯元年,大明遂大举赏赐喀喇沁蒙古和察哈尔蒙古,共三十六万两白银,以刺激他们前去同后金交战。

但察哈尔蒙古和喀喇沁蒙古自相攻伐,大明对此束手无策。喀喇沁蒙古几次请求大明居中调节,但大明一直不愿意惹怒察哈尔蒙古,因为他们还希望察哈尔能够前去攻打后金。

崇祯二年正月,辽东都司府再次和后金议和后,对前途彻底失望的喀喇沁蒙古、喀而喀蒙古各部再次与皇太极会盟。

其中喀喇沁蒙古投奔后金的脚步最快,到崇祯二年二月底,喀喇沁蒙古已经编定旗分,后金迅速完成了对其的收编工作,除了满洲八旗外又设立了蒙古八旗。不久,明廷册封的“顺义王”卜失兔投奔后金,蒙古八旗已经有了两旗。

崇祯二年塞外大饥,蒙古各部纷纷要求大明开边市米。喀喇沁蒙古、也就是后金的蒙八旗也提出了类似的要求,举朝皆以为不可以卖米给后金的军队。

袁崇焕先是向崇祯请求发七十万两银子的内币,崇祯表示他没有这么多钱,因为海税、矿税等工商税都停了,茶税也大大减少,至于今年的盐税也还没有收上来。袁崇焕不依,说不发内币关宁军有哗变的风险。

这个说法激怒了内阁的温体仁,自从崇祯把工商税都停了以后,以往靠内币支持的宁夏、宣大各边军都失去了军饷来源。温体仁争辩说:平凉镇积欠军饷七十万两、西安积欠军饷八十万两,秦军不哗变;延绥积欠军饷一百五十万两,士兵已经二十七月没发过军饷了,可是三边不哗变;宣大军已经十三个月不发饷了,其中宣镇连军粮都停了五个月、宣大军仍靠向商人借贷度日而不哗变;关宁军拿走了国家财政收入的七成,他们倒要哗变!这凭什么啊?

不过崇祯驳回了温体仁地票拟,还是又千辛万苦挤了三十万两银子给袁崇焕运去了,勇于任事的袁崇焕遂借口军饷不足,再次先斩后奏下令把宁远军粮卖给后金军,并且没有向朝廷报告。

三月初,边境各地流言四起,众口一词地声称喀喇沁蒙古正在储备南下的军粮。翰林院编修陈仁锡正好巡视边关,他急奏朝廷,喀喇沁蒙古部落一万男丁,其中八千在宁远关外运输明军军粮,其中还有四百多后金的满八旗男丁。

对此毫不知情的崇祯闻讯大惊,他立刻下旨严责蓟辽督师袁崇焕,“据报西夷市买货物,明是接应东夷。藉寇资盗,岂容听许?”崇祯命令袁崇焕立刻中止卖军粮给后金军的行为,并对他的行为作出解释。

袁崇焕则毫不犹豫地抗旨,他一面封锁东江镇想把毛文龙饿死。一面大卖特卖军粮给敌人,同时还信誓旦旦地替后金蒙八旗向崇祯保证道:“这些人哀求备至,愿以妻子为质,保证不敢诱奴入犯蓟辽。”

明廷接到奏报后,崇祯再次下令严禁卖粮给后金军,“西夷通奴,讥防紧要。奏内各夷市买布帛于东,明是接应,何以制奴?着该督抚严行禁止。”自从袁崇焕保证五年平辽以来,崇祯皇帝还没有一次驳回过袁崇焕的奏章。所以崇祯皇帝就又给袁崇焕开了一个小口子,允许袁崇焕计口给粮。但不许进行贸易,否则以“通夷论处”,而袁崇焕则再次抗旨不遵……

此时在明帝国的西部,陕西省已经一年没有下过一场雨了,百姓多以树皮为食。到九月树皮吃尽以后,百姓就开始吃土石解饱,不数日则纷纷肚皮下涨而死。杨鹤请求崇祯皇帝拨十万两白银赈灾,结果为天子所断然拒绝。

同岁河南大饥,人相食。和陕西一样,河南饥民很快就开始吃人肉。并用人骨头烧火炖汤。河南布政司和陕西布政司恳请崇祯皇帝至少免去灾区地赋税,天子回复“知道了”,但税还是要收,如果收不上则地方官官员一律罢官罚俸。

在崇祯皇帝的严厉命令下,陕西、山西、河南各布政司出动边军进行征粮、征银,硬是从灾区百姓手里抢到了九成的赋税额,完成了天子交代下来的任务。崇祯皇帝竭尽全力地搜刮民脂民膏后,跟着就把这些沾满百姓血泪的粮食运往宁远,然后再由袁崇焕卖给后金军。

随着辽东都司府坚持不懈地和后金军进行贸易,袁崇焕卖给后金军的粮食数量已经无法统计,这次空前的大规模粮食贸易导致辽东都司府“边储始渴”,关宁军和辽东都司府卖粮一直卖到了自己的储备都不够维持军事行动。

……

十月九日,京师。

前些日子收到福建靖海成功的消息后,皇帝就下令嘉奖朱一冯和黄石,此外皇帝还把朱一冯的奏章翻来覆去地看了三、四遍。

朱一冯在他的那份奏章里把自己的功劳又吹嘘了一番,而且他说靖海税一旦开始进行,很快就能偿还欠百姓的钱。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胡乱吹嘘,朱一冯还主动表示愿意再多干几年福建巡抚,一直到把欠债还清以后再把位置干干净净地留给下一任巡抚。

这种充满自信的奏章让崇祯感慨了很久,当时内阁拟地票是“优诏以闻”,但崇祯尤嫌不足,皇帝对内阁说道,他最欣赏的不是朱一冯的信心,虽然这个在大明朝也不多见了,不过也不是朱一冯独一份。最让崇祯感动的是朱一冯的责任心,数百年来大明官员大多都是糨糊匠,在任的时候不惜挖墙角来粉饰墙壁,但人走后留下地全是烂摊子。像朱一冯这样勤勤恳恳的老实厚道

人可实在是太少见啦。

结果皇帝就大大地嘉奖了朱一冯,还勉励他好好干,等再过两年还钱也都顺利的话,崇焕很可能会提拔他为户部尚书或是直接选拔入阁。

今天轮到温体仁和李标正在文渊阁内办公,为各地来的奏章打着票拟。其中朱一冯这份让温体仁来了兴趣。朱一冯以最快地速度回奏了皇帝地圣旨,同时态度坚决地表示自己不能胜任皇帝的提拔。关于上次地靖海大借款问题,这次朱一冯又发挥了一番,自称如果不能亲手“还上义民的的最后一两银子”地话,他是会寝食不安的。

除此以外。朱一冯还告诉朝廷海事可能还会有反复,现在海寇方定,人心还不是很稳,所以朱一冯觉得国家还是让他再干些时日为好,以免节外生枝。除了以上的理由外,朱一冯还说自己才能不足,也就是巡抚的水平了,恐不堪大用,绝不可能胜任户部尚书或者阁臣这样的重任。

最后朱一冯还说自己身体有些毛病。大夫说需要福建的一种特殊地海沙虫做药引子才能治疗,而且这种海沙虫还必须是刚刚从海底泥土里挖出来的活物,出水一个时辰以上就不灵了。朱一冯的千言万语其实可以总结为一句话,那就是他不想离开福建,死也要死在福建巡抚这个岗位上。

温体仁把朱一冯的长篇大论念给李标听完。然后哈哈笑了起来:“别的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做京官,而这个朱大人却拼命推辞,对六部和内阁唯恐避之不及,这个福建巡抚有这么好么?”

“福建山多地少,粮食从来不能自给自足,一向都要靠从浙江、江西或湖广进口,嗯,福建比起北方或是还行,但在江南绝对是个穷省。”李标说完后就又核对了一下几个省的农税,其中以福建最少。农税少自然趁机揩油的机会也少。不过,就算农税多如湖广、浙江。也没听说巡抚就不想着入京啊。

那就只剩下一个理由了,李标评价道:“黄石也很能干,朱一冯想捞边功。”

温体仁诧异地问道:“海寇不是平了么?朱一冯已经把能捞的边功都捞到手了啊。”

“哦,温阁老有所不知。上个月朱一冯又来过一封奏章,是恳请出兵讨伐日本萨摩藩地倭寇。”上次这份奏章的票就是李标拟的,所以李标知道得很清楚,而这封奏章来的时候温体仁正好生病了所以不在:“皇上已经准了。”

温体仁一听就来了兴趣:“可是日本是不征之国啊。”

跟着他又一皱眉:“这又要花多少银子啊。”

“一钱银子都不花,是福建布政司自己筹备,而且不会耽误了明年的赋税。”李标也不太明白为啥朱一冯那么能捞钱。内阁几个人一直都不明白朱一冯是从哪里刮出来的那么多银子:“不是进攻日本。是去保护琉球。”

“哦?”

“朱大人的奏章里说,具投降的海寇交代。还有很多倭寇盘踞在琉球,其中以日本国萨摩藩的倭寇为多。为了保证福建水道畅通,朱大人就又下令福宁镇水师出击了,而且琉球又是我大明的藩属,福宁军师出有名,打胜了也足以弘扬国威。”

这件事情是又有面子又有里子地事情,而且还不用花朝庭的银子,所以崇祯和内阁立刻就批准了。黄石可以从霞浦出兵,整个军事行动由朱一冯统筹,同时还给山东、浙江等地行文,允许福宁军临时停靠,补充淡水和粮食。

“这就难怪了,黄石所向无敌,打几个倭寇还不是跟玩一样?”温体仁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这奏章就合理多了:“看来朱一冯不把军功全捞到手,他是不肯走啊。”

……

此时崇祯皇帝又召见了武英殿大学士张鹤鸣,最近内阁纷纷提醒皇帝注意蓟镇,皇帝把毛文龙以前地两份奏章交给张鹤鸣看:

“职思宁远固奴所必攻,而其捷径尤在喜峰口、一片石、潘家口、墙子岭等处。需亟亟于等处相其要害,张设疑兵。如不听职言,虏一至。如入无人之境,祸岂独朝廷忧哉?”

张鹤鸣读完毛文龙奏章,捻须思虑一番后说道:“圣上,毛帅生前之语,也不过是猜测之词,并没有说建虏一定会攻打蓟镇。”

“这里还有一份。”崇祯说着就把毛文龙生前另外一份奏章递上来,这份说得就确定得多了。毛文龙直接报告说“……四王子发兵西去,欲往喜峰、一片石等路犯关是实。”

张鹤鸣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圣上。具老臣所知,蓟辽督师一贯认为建虏不会绕道蓟镇,对吧?”

“嗯,袁督师说喀喇沁蒙古忠心耿耿,是蓟镇的坚实屏障,也是朕的‘肉长城’,而且袁督师还说过,论者都担心建虏席卷西边蒙古,越辽而攻山海、喜峰等处。他们岂不知道有此奇道可走?但奇道同时也是险道。从他们起兵以来,非万全之策不举,袁督师料定其断断不会越过关外去进攻其他地方。”

“然奇道亦险道也……料其断不越关外而他攻。”张鹤鸣轻声把袁崇焕以前的奏章念了一遍,跟着就低头品味起几份奏章中地含义来。

崇祯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张鹤鸣一句实在话,就又着急地把其他人的奏章拿了出来。在这些奏章中。大多都提到了后金军兵锋直逼蓟门的严重性,张鹤鸣慢条斯理地一份份看了起来。崇祯满怀希望地盯着他,过了好久才问道:“张老有何高见。”

张鹤鸣沉吟片刻,然后又抬头问道:“圣上,蓟辽督师现在还坚持辽镇比蓟镇重要么?”

“是啊,袁督师把赵帅的四千亲军都从蓟镇调去山海关驻守,还裁减了蓟镇一万士兵,并停发刘镇的粮饷供给辽镇。”

张鹤鸣当即点了点头,连声称颂起来:“圣上英明,蓟辽督师还是把赵帅从蓟镇调去山海关。说明在蓟辽督师心目中,山海关比蓟镇更危险。但蓟辽督师人在宁远。前有锦州等堡,后有前屯,山海关已经是腹地,所以蓟辽督师肯定认为蓟镇是万无一失的了。”

崇祯耐着性子听张鹤鸣说完,才赔笑着说道:“张老说得好,朕也是这么看地,不过朕想知道的是,张老怎么看蓟镇和辽镇,而不是袁督师怎么看。”

“这个……”张鹤鸣又捻了捻雪白的长须。深思熟虑了一番后侃侃而谈:“圣上!兵法有云,不动如山。动如雷霆,蓟辽督师把雄兵集于辽镇,有猛虎在山之势,建虏忽左忽右,意图寻隙而入,此正乃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智者胜也!”

“张老所见极是,可是到底蓟镇有没有被兵地可能呢?张老以为蓟辽督师的安排是否妥当?”

“圣上,兵法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时因势而动者,可谓用兵如神者也!”

“嗯,张老说得是,不过朕就是想知道,把赵帅从蓟镇调去山海是不是妥当,蓟镇的防守是不是已经足够。”

“圣上,兵法有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

皇帝亲自把张鹤鸣送出了皇宫,他走回来的时候颓然坐下,片刻后突然问身边的曹化淳道:“张老大人的平蛮策朕看过好几遍,真是精彩绝伦啊。黄帅对张老大人也是极尽称颂,说张老大人事先算无遗策、处处料敌先机,内阁的人也都对张老大人赞不绝口……嗯,怎么朕一问起他来,张老大人总是这么云山雾罩呢?”

曹化淳陪着小心地说道:“万岁爷,微臣斗胆猜测,是不是张老大人借了黄帅的东风了?”

“绝无可能!”曹化淳才一开口,崇祯就断然否决了他的意见:“黄帅朕是见过的,绝不是阿谀逢迎之人。嗯,黄帅的才能和袁督师也在伯仲之间,唉,可惜,他们文武不合,等袁督师五年平辽后,朕再为他们做个和事佬罢。”

说完之后崇祯又把眉头皱了起来。他重新细细回味了一遍今天和张鹤鸣的谈话,遗憾地摇头说道:“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朕说得不多,张老引经据典说得不少,但事后仔细一琢磨,好像就只有朕一个人在说话,张老什么都没有说过。”

……

十月十日,朱一冯在泉州宣读了朝廷地圣旨,然后把它郑重其事地交给了黄石:“尔倭寇。无故犯我藩属,今朝廷明令讨伐,黄帅勉之。”

“是,朱大人放心,末将一定耀国威于海外,不负朝廷所托。”

黄石一身戎装,大步离开福建布政司官署。泉州的百姓不少都站在门外,向着黄石高声叫好:“黄帅,好好教训那些倭寇。让他们知道我们大明的厉害!”

现在福建已经恢复了正常,解除禁海令以后,黄石就命令福宁军全军出动,帮助百姓重建家园。而且黄石还下令动用靖海大借款地余款,从黑暗理事会的工厂那里购买红砖来给临海渔民盖房。当然。黄石和朱一冯也在邸报上大肆宣传了一番他们的德政,宣布这是为了感谢义民两年来对福建布政司政令的支持。

以往渔民很少有住得起砖房的,他们的屋子大多都用木板和泥土修起来,现在福建新开了两个砖厂,黄石用砖给老百姓盖房子既对百姓有利,对支持砖厂建设也是有利的。

短短几个月黄石已经发行了价值一千万两白银地福宁镇军票,这当然迅速引起了通货膨胀。不过这大量的货币也让福建省内地以物易物行为频临绝迹,因为闽商普遍接受纸币,结果它也就一下子在百姓心中建立起了威信。

福宁镇军票本来就是以靖海税和其它各种税收为抵押的,因此外省的商人也可以用福宁镇军票来偿付靖海税。为了扶助福宁镇军票流动。黄石还宣布靖海税用福宁镇军票偿付时可以打折,这更让军票变得坚挺。

因为所有的银锭都有一个成色问题。所以福宁镇在收靖海税等各项税收时,成色不足的银锭都要进行折算,而军票则含银量十足,比最纯的九成五以上的官银还要值钱。所以到十月初的时候,想用一两银锭兑换一两福宁镇军票已经做不到了,成色较差的银锭甚至要三两才能兑换到二两福宁镇的军票。

这当然让不少最早购买军票的商人和百姓受益,军票地信用也因此节节攀升,随着兑换比的出现,黄石相信废两改元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现在朱一冯青天地名声叫得更响了。听说朱巡抚最近已经打算停收或少收属下的仪金了,手握交易所一成干股的朱青天现在已经不太看得起几两银子的小钱。

这个干股黄石只可能付到朱一冯任期结束。朱巡抚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最近一直在拼命运动,希望能永远留在福建做巡抚。除了朱一冯以外,福建布政司的官员们也都哭着喊着不肯离开,因为靖海税里有三成是给福建布政司的,他们盼望这笔外快已经盼望很久了。

因为黄石控制了福建水道,所以实际上福宁镇就把全大明的关税都收了。除了关税他还可以收到大批的海贸商税。靖海税预计每年能达到五百万两之多,福建布政司的一千多个官吏就能分到一百五十万两之多,在这个巨大的糖衣炮弹地攻势下,整个布政司的官员都变成了彻底地斯文败类,他们和福建巡抚朱一冯一样死命为福宁镇保驾护航。

这样福建布政司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外人,那就是福建巡按御史。

巡按是一个完全没有实权的官员,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油水。大明运转了几百年,各种潜规则都已经成熟,什么钱该收什么钱不该收官场上也都有了规矩。所以巡按也没有太多弹劾的把柄,正常情况下,朱一冯和黄石既然扫平海寇,那也就不太怕巡按能把他们参倒了。

可是朱一冯和黄石都知道现在福建省的情况很不正常,如果听任巡按一天到晚横挑眉毛竖挑眼的话,他们俩就得整天跟朝廷解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问题了。不过各省巡按的工作就是弹劾,他们也很热爱这个工作,虽然这不是什么肥缺,但如果巡按不整天给巡抚挑毛病的话,那他就连挣名声都做不到了。

福建巡按自然也是一样。别看他只是一个七品地御史,但朱青天和黄帅还都得对他很客气。每次见面地时候这巡按地鼻子都扬到了天上去,见了黄石除了冷哼就是冷笑,除了挖苦讽刺外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和朱一冯说话时也总是阴阳怪气的。

等七月收到了靖海税以后,黄石立刻派人给这位强项令送去了三千两银子。据使者回来后报告,福建巡按吓得都快跪下给黄石的使者磕头了,那位御史大人说什么也不敢收下这么一大笔钱,最后好说歹说才留下了三百两。

这个倒是不太让黄石感到奇怪。当年他想送给方震儒五两银子,结果方巡按都不肯收。在大明这个时代,送一千两银子的礼金,就已经够阁老级别的贿赂了。一省巡抚收一年的仪金也就能收个几千两,而且大部分都是大家默认的灰色收入,这次黄石送他几千两,摆明了是有非同小可地事情要他帮忙隐瞒。

黄石知道这位七品御史大人按说也就是个十两、十五两的分量,所以他第一次就肯收三百两是件很了不起的勇敢行为。不过福建巡按不敢都收下不等于黄石不敢继续送,既然知道福建巡按胆子比较大。那黄石就连着送了几天,总算让对方把三千两银子全部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不过福建巡按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他虽然收下了黄石的银子,但仍然坚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从八月开始,福建巡按就开始声色俱厉地弹劾朱一冯和黄石的生活作风问题。今天一个风闻、明天一个流言,勤勤恳恳地把各种小道消息收集起来汇报给朝廷,把奏章写得有如一个专门刊载花边新闻的小报一般。

黄石曾有幸看到过其中的几篇,随后一直替这位巡按大人感到遗憾,他没有生在二十一世纪去当狗仔队记者真是可惜了他的才华。以前黄石还在泉州证券所碰到过这位大人几次,顺便邀请他吃过晚餐,总的说来福建巡按是一位很健谈的儒雅绅士。

这个月初黄石又去泉州证券所时,一下子碰到穿着青衣的福建巡抚和巡按两位先生,三个人如同老朋友一般地喝了点酒,交换了一下关于证券和靖海税收益的看法。总之。大家聊天聊得很尽兴,最后分手时。黄石又递给了福建巡按厚厚地一个红信封,里面装着五千两福宁镇军票。

有过几次交流经验的福建巡按也变得老道起来,他随手打开轻轻点了点,然后就行若无事地揣到了怀里。第二天福建巡按上弹劾奏章时,又说他风闻朱一冯和黄石结伴去喝花酒,还喝得酪酊大醉,无人臣体。崇祯因为相信文官的操守,所以登基后把东厂在第一时间裁撤掉了,锦衣卫也不派出京师。所以福建巡按的胆子也越发地大了起来。

……

随着黄石不断地发行福宁军票,整个闽省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工厂被修建起来。更因为黄石设置的关税壁垒,仅仅两个月,就有无数外省的人跑到福建来要求购买船只,到十月初听说都有西班牙人开始来打探福建有没有海船卖。

除了闽商以外,鲁商也有不少人南下来福建办厂,毕竟这里要比山东方便得多。朱九爷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久前也变卖了在山东的生意,跑到福建来办了一个造船厂,这个造船厂还没有开工前,朱九爷就接下了三只海船的单子,也都按外省规矩付了一成地订金。

等工厂正式开工后,朱九爷又把三个客户找来,让他们竞标来决定先开造谁的船。其中一个客商直接付了全额地定金,赢得了第一条海船,而同意付三成定金的商人只落了个第三名,气得他满处打听怎么加入黑暗理事会。

而朱九爷在拿到订金和订单后又跑去了证券所,以此为抵押为他的小工厂发行了一小批债券,准备进行扩大再生产。

因为黑暗理事会要求各成员优先雇佣福宁镇的军户做工人,所以很多人也就跑来福宁镇挂一个军户的名字,然后好去找工作。鲍博文根据黄石的命令开办了一批技术学校,这些新加入的军户都要进行集中训练。以便把他们培养成福宁镇和黑暗理事会需要地工人。

柳清扬的班子也在急剧膨胀,他们制定出来地各种商业条例几乎是一天一变……一切都很混乱,每天都有崭新的问题冒出来,新生地商业集团充满朝气,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走在泉州的街道上,黄石看到了一张又一张信心十足的面孔,黄石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变化:

福建四周地山民会开始涌向沿海地区,勤劳的百姓努力地工作着,然后把工资存起来买成永远上涨的股票和债券。分散出去的资金又一次聚拢起来,于是就有更多的工厂被修建起来,更多的农民放下锄头到城乡附近来找工作。

随着福建沿海的物价飞涨,广东和浙江的商人也都把粮食和布匹运来,他们就是缴纳高额的靖海税也还有赚头,反过来也会进一步刺激福建地造船业,等等。

黄石相信人们的观念很快就会开始转变,如同他前世曾经经历过的那次一样,一旦踏上这条路。那以后就是一场越来越快的加速跑。

这次听说福宁镇又要出兵之后,有不少百姓都互相询问黄石会不会又卖债券。从巡抚衙门到泉州港,路上的百姓纷纷朝着他叫嚷,一个个豪气十足地表示他们口袋里有钱,他们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用行动来支持福宁军地欲望。

黄石在市民自发的欢送会上登上海船。在他离开泉州港时,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些百姓的热情话语:

“黄帅,我们都是义民!”

“黄帅,我们支持官府!”

……

歌颂祖国的人民吧,他们是历史和财富的创造者;信任这些普通的百姓吧,他们是军队和国家的坚强后盾;去向你身边的父老寻求帮助吧,若你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就能战无不胜!

“是的,这就是我从小受到地教育,我对此深信不疑,保卫他们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崇祯二年十月十五日。黄石下令福宁镇水师全体出动,搭载救火营、磐石营和选锋营出发。赵慢熊留守。和上次出兵西南一样,贺定远仍然是磐石营营官、贾明河也还执掌选锋营,除此以外黄石还让杨致远做救火营营官,他现在有意开始培养属下独当一面地能力,全军随后向舟山群岛进发。

……

在舟山稍作停留后,黄石又借口躲避外海台风挥师北上山东。启程后黄石把高级军官和参谋部召集来开紧急军事会议。走进旗舰大厅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蓟镇地图。等全部军官都坐下后,黄石冲身边的金求德点了点头,后者站起身来走到了地图边。开始做战略简报。

“袁崇焕名义上还是我大明的蓟辽督师,但他今年以来做的事情近乎不可理喻。就我们这几个月收集的情报分析来看。他的军事调动无法用平辽这个理由来解释。”战舰上的船舱大厅内,金求德挥舞着一根教鞭,正对着满屋子地军官讲解着他的看法。

“显然,如果是以进攻为目地,那么就应该把辽镇兵力抽调到锦州、宁远一线,当然更不能去加害毛帅。虽然我并不认为关宁军有可能进行一场进攻作战,不过袁崇焕如果真的想尝试五年平辽的话,他至少应该试着进攻一次,哪怕一次也好,而不是在一年半里全然按兵不动。”

屋子里的人都用无声表示同意。金求德吸了口气,信心十足地大声说道:“大帅,诸君,我也不认为袁崇焕的军事调遣可以用试图防御来解释。首先,东江镇的强弱,对辽西承受的军事压力大小有决定性作用。从宁远到东江消息往复要近一个月的时间,从军事角度上讲,根本不可能存在统一指挥的可能,而且即使袁崇焕真像他所说得那样,杀害毛帅是为了统一事权的话,那他也不应该用断粮的办法来削弱东江镇的战斗力,这从军事上是根本解释不通地。”

“其次,满帅本来为宁远总兵,他的位置能有力地支援东江,同时还能震慑喀喇沁蒙古和喀而喀蒙古。如果袁崇焕有心牵制后金兵力,那就不应该把满帅轰去大同,这会让后金自由行动而无所顾忌。”

“最后!”金求德嗓音洪亮,语气慷慨激昂:“山海关前面是前屯,前屯前方是宁远,宁远前方是锦州。关外辽西走廊四百里。我大明堡垒林立,拥有马步战兵十一万五千人,山海关可以说得上是安如泰山。而蓟镇喜峰口外五十里就是喀喇沁蒙古,三边总督今年四月就报告过,喀喇沁蒙古已经加入建奴成为一旗,建奴兵锋已经逼近到大明的咽喉之处,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把赵帅及其四千亲军调去山海关呢?这怎么可以呢?”

大厅里一片安静,黄石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金副将说得很有道理。继续说下去吧。”

“遵命。”金求德向黄石微微一欠身,然后又挺起胸昂首说道:“以上还有一个可能的解释,那就是袁崇焕根本不会打仗,他是彻底的无能,所以全部都是瞎指挥一气。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袁崇焕的军事部署应该是一部分对建奴有利,一部分对大明有利,而不应该是清一色地有利于建奴。”

“我提出一个假设,仅仅是一个假设!”金求德在众人面前缓缓地晃动着右手食指,跟着急速向地图上的宁远方向一指:“我假设袁崇焕是要放建奴入关,直逼京师以迫使朝廷同意议款!”

除了黄石、赵慢熊等几个人外,众人脸色都微微变化,但最终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么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袁崇焕所有的行动都可以得到充分地解释。首先,他先尽全力削弱东江镇的军事实力。使得东江镇再也不能完成牵制作用,然后他杀害毛帅。挑拨东江镇内斗,从而解除建奴的后顾之忧。”

“其次,他需要把满帅及其亲军家丁哄到大同去,这样建奴进攻蓟镇时,就不必担心宁远守军从锦川营、新立台杀出,从而切断建奴的粮道和退路,也不必担心他们掳掠到的人丁和财物不能安全地从辽西军眼皮底下运输回辽阳,如此,建州没有后顾之忧后也没有了侧翼威胁。”

“第三个问题就是蓟镇本身的问题。袁崇焕把赵帅从遵化调到了山海关,把蓟镇的军饷都抽去辽镇导致蓟镇停饷。今年满朝都是关于蓟镇的报警声。面对皇上的再三垂询,袁崇焕只语气平淡地说过一次他也觉得刘镇有些问题、值得忧虑,然后随便推荐了一个叫林觉的人为蓟镇总兵,说皇上只要任用此人为蓟镇总兵便可高枕无忧。”

金求德冷笑了一声:“当时皇上询问这个林觉是谁时,内阁竟无人能答,一个连军功都没有的无名小卒,如何能被直接提拔到总兵一职?更如何能胜任保卫蓟镇这样的重任?皇上自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从此袁崇焕也就绝口不提此事。调走赵帅后蓟镇只有五万营伍兵了,袁崇焕还要再把遵化等地靠近边墙的一万兵力裁撤掉,现在喜峰口等地已经是不设防状态。”

“最后一个问题,建奴如果必定要从蓟镇入关的话,他们还需要大量的粮草。前年、去岁辽东两年大旱,辽阳一石米值银八十两;今岁漠南大旱,蒙古人相食,入寇的兵粮从何而来?因此袁崇焕要开市卖粮,有了大批粮食以后,漠南苦于饥荒的蒙古人肯定会纷纷到喀喇沁蒙古这里来讨食吃,建奴就可以趁机招募到大批人丁,跟着一同入寇关内。”

金求德结束了长篇大论的叙述,扫视了厅里的军官们一眼:“大帅,诸位同僚,如果用这个理由来看的话,袁崇焕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非常有意义地,一件不多、一件不少,这些条件缺一不可。”

在一片寂静过后,杨致远举了一下手,然后平静地问金求德:“可是你不知道袁崇焕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么?”

金求德坦然地承认道:“是地,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这只是推论。”

黄石这时候也开腔道:“金兄弟。这里虽然都是自己人,但你的这种指控还是非常严厉的,你是在指控统帅三镇一卫、钦差大臣、督师蓟辽、莱登、天津的朝廷重臣叛国。”

“大帅,末将认为,当其他一切解释都不合理时,那么唯一合理地解释不管看起来是如何的荒谬,我们也只能相信。”

杨致远又争辩道:“可是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

“是的,我们没有,我们不可能知道袁崇焕到底心里都在想些什么。”金求德说完后又停顿了一下。他再次看向了黄石:“大帅,我请求您允许参谋部以袁崇焕叛国为假想条件进行战术推演,我希望能因此得到可能发生的各种军事形势,以便非常之需。”

黄石也深吸了一口气,用镇静地声音问道:“谁赞成?谁反对?”

贾明河第一个举起了手:“我赞成!”

贺定远也跟着举起了手:“我赞成!”

杨致远苦笑了一下,也把手举了起来:“大帅,我赞成就此进行参谋作业,但不赞成这么早就用到这个罪名。”

“杨兄弟说得好,我们参谋作业就是为了应付各种可能地情况。”黄石表示了对杨致远慎重的肯定后,又对金求德说道:“一线指挥官全体通过,参谋部可以以‘袁崇焕叛国’为前提,进行战场推演了。”

“遵命。”

……

崇祯二年六月,毛文龙死后皇太极立即宣布起兵伐明。十五日。喀喇沁蒙古地布尔噶都到辽阳和皇太极商谈向导问题。同时喀喇沁蒙古奉皇太极所命开始大肆制造木船,以备运输物资所用,面对如此的异动,辽东都司府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随即皇太极又招来束不蒙古,他们一直讨论到八月初八才完成了一起具体细节,九月二十二日,布尔噶都最后一次来辽阳,向皇太极报告粮食已经准备就绪。入侵,已经就在眼前,辽东都司府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十月初二。皇太极大军于于辽阳起行。此次后金出兵披甲兵四千人,无甲兵一万余。攻击一万五千嫡系兵马。

初四,扎鲁特蒙古与皇太极主力合流,一同前往喀喇城。

初五,奈曼蒙古和敖汉蒙古赶来同皇太极会师,全军继续前进。

初六,巴林蒙古来会。

十五日,科尔沁蒙古大部共二十三贝勒领兵前来与皇太极会师,每贝勒带骑兵一百人,共甲兵两千五百余。

扎赖特蒙古虽然得到皇太极的邀请。但走到半路后终于还是畏缩不前了,头人于是遣使道歉。率领部落返回家乡,而其他一些受到邀请的蒙古部落则根本没有派出兵力。

十月二十日,皇太极进入喀喇城,喀喇沁蒙古各部都前来会师,共有甲兵两千。当日,皇太极在喀喇城主持会盟仪式,各部前来投奔皇太极的头人都祭天盟誓,从此与大明是敌非友。

至此,皇太极完成了数千里、涉及到蒙古几十个部落的广泛动员,参与者上万,知情者也以数万计,而辽东都司府此时仍保持沉默。

二十四日,后金大军开始向龙井关进发,全军拥有后金嫡系甲兵四千,蒙古甲兵八千,此外还有仆役、包衣、无甲兵共计一万三千人,全军总兵力计有两万五千人以上。

直到这个时候,明军辽东都司府似乎仍然没有丝毫察觉,蓟镇也依然没有得到任何警报,明军最后的机会也就随之失去了。

二十七日,后金军前锋开始进攻龙井关……

从今年四月底到十月初,皇太极就进攻大明蓟镇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串联,十月初二以后又带领数万人马在明国辽镇的眼皮底下从辽中一直前进到喀喇城,仅仅行军就走了快一个月。而且皇太极此时从这一路行来,后金甚至还没有充分掌握漠南地宗主权。

尽管有如此众多的不利因素,但皇太极还是于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创造出了一个军事奇迹,后金竟然成功地形成了对蓟镇的奇袭!

同日下午,后金军肃清喜峰口沿线残余明军抵抗,皇太极中军开始进入边墙。如果根据两点一线的原则,沿着地图上从喜峰口画一条线到大明京师的话,那么在喜峰口西南八十里外的大明边塞重镇遵化,就是从喜峰口通向大明京师的第一站。

在喜峰口通向京师的这条直线上,加上遵化一共有三个点,其背后是蓟州,然后是三河,而通州则是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全长三百五十里地。除了遵化这个关键点外,蓟镇和辽镇的交通枢纽三屯营也不过是在喜峰口左近五十里外。从三屯营到山海关之间二百六十里,中间经过迁安、抚宁,三屯营此地正是辽镇通向蓟门的最近路线,一旦夺取此地便可切断山海关向蓟镇增援的高速通道,解除来自侧翼的威胁。

在二十七日后金军大举进入边墙后,遵化和三屯营两个重要的军事要点就已经暴露在后金军的兵锋之下。但二十八日全天,后金军只行进到距离喜峰口二十里远的汉儿庄,后金各部均诡异地停止了前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

同日,跨越了千里的大陆和海洋,遥远的东海上有一支舰队正在向着山东疾驰。黄石在旗舰上再次召开了军事会议,首先发言的还是金求德,黄石和三位营官都坐在下首等着参谋部的推演报告。

“大帅,诸位同僚,大帅的旗舰会在三天内到达登州。根据我们估算,这个时候建奴可能已经完成了破口。如果没有的话,我们也可以找些理由拖延一段时日,一旦传来建奴破口的消息,我们就可以主动请缨,前去同建奴交战。下面,就是参谋司做出地交战计划,请大帅和诸位同僚过目。”

金求德把四份简报交到黄石和三位一线指挥官的手里,然后又举起教鞭开始在地图前做起了讲解:“本次推演,参谋司是以袁崇焕叛国为前提的。众所周知,赵帅是袁崇焕从蓟镇调去山海关的,所以此人必定属于袁崇焕心目中不可靠的人选。”

金求德回头在地图上又点了点喜峰口这个点:“从前一段的部署看,建奴几乎一定会从喜峰口破口。毛帅生前也几次上书朝廷,说建奴有从此地入寇的计划。那么建奴破口之后,直趋京师的路线只有一条,那就是从喜峰口到遵化、从遵化到蓟门、从蓟门到三河、最后是通州,然后直抵京师城下。”

嘴里飞快说着话,金求德手里的鞭子就在地图上沿着官道画出了一条直线,接着金求德看着这条直线叹了口气:“其中遵化是入口。蓟门是后门,度过蓟门之后就进入京畿平原。但如果官兵坚守三河、通州地话,建奴仍然不得进逼京师,这样袁崇焕和建奴就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这一路奔驰而来,建奴肯定没有能力携带攻城器械。赵帅只要能坚守蓟门或者遵化,建奴这次的破口便不得深入,如果赵帅能坚守三河或者通州,那么建奴进展仍然有限,所以……”金求德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判断:“赵帅必须死,他的部队也必须被消灭。”

金求德环顾了屋里的人一圈,所有的人神情都非常严肃,但并没有提出异议,于是金求德就又回头看着地图,在蓟镇右翼沿官道画了一条直线说道:“从山海关。走抚平、永宁、迁安、三屯营到遵化,这是从辽镇援助蓟镇的最近道路。袁崇焕一定会让赵帅走这条路。”

“啊!”贾明河和杨致远同时发出了惊呼声。金求德立刻闭上了嘴,回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二人。贾明河先举了一下手,然后遥指着地图问道:“这不是送死么?喜峰口距离三屯营只有五十里,骑兵朝发夕至。而山海关到三屯营足有二百五十里以上,就算一人双马,并在沿途驿站不断换马、补给,骑兵也要三天三夜不睡觉才能从山海关赶到三屯营,三屯营肯定早就陷落了。”

“是的,这就是送死。不过参谋部不认为三屯营会过早陷落。因为三屯营一旦陷落,从辽镇通向遵化的捷径就被堵住了。”一旦后金控制了三屯营。那么辽军就只能原路退回永平府,然后走徽州、开平中屯卫进入京畿平原,然后再绕大圈子走宝、香河、三河、蓟门然后再去遵化。

金求德颇有信心地说道:“虽然三屯营距离喜峰口不过五十里,遵化距离喜峰口也不过八十里,但如果想歼灭赵帅地话,那三屯营和遵化就万万不可能过早拿下。如果我是奴酋的话,我会故意留着三屯营和遵化不打,放赵帅通过三屯营向遵化,这样他的亲军就会在我的主力军阵前横着跑过,这个时候我把三屯营通向遵化的官道同时两头一掐,赵帅和他的亲军就一个也不要想跑掉。”

“太想当然了,”杨致远也摇起头来,他冲着地图说道:“赵帅难道不看地图的么,怎么会走这条道路?建奴距离遵化八十里,山海关距离遵化三百多里,而且是建奴先出发,赵帅后出发,他怎么肯去和建奴比速度?而且从三屯营到遵化之间只有三、四十里,骑兵转眼间就冲过去了,遇到敌军也可以迅速后退,建奴怎么抓得住赵帅呢?”

金求德淡淡一笑:“如果没有袁崇焕,当然不可能,但我们假设的前提就是袁崇焕叛国。首先,他完全可以强令赵帅走这条捷径去送死,同时建奴会默契地不攻打三屯营和遵化。如果赵帅不肯去,那就是畏敌如虎,袁崇焕当场就可以把他拿下。如果赵帅去了,三屯营和遵化又没有丢,那赵帅凭什么撤回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贺定远这时开始发表意见了:“仔细想想,这也不全是送死。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那也只有以最快的速度设法冲过去,赶了三百里的路,离目标只有三十里了,怎么也要试试看。嗯,按照常理来看,就算被建奴探马发现,但我全是骑兵,在建奴探马回报再大军出动的时候,我早已经从建奴前面冲过去了。”

“正是如此。这是最合理的判断。”金求德立刻接上了贺定远地话茬,跟着发出了一声感慨:“不过我认为建奴不是靠探马来侦查赵帅动向的,他们早就知道赵帅一定会走这条路,所以他们早就设好了两头堵地包围圈,等在赵帅前面的一定是建奴地伏兵!”

见有人脸上还存在着怀疑之色,金求德又加强语气反问道:“话说回来,喜峰口到三屯营的五十里路、还有它到遵化的八十里路,如果建奴四天都走不完的话,那他们还是我们所知的建奴吗?”

屋子里又沉默了下来。黄石环顾着几位心腹问道:“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不出声,只有杨致远轻声发了一句牢骚:“不可思议地想法,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袁崇焕叛国的基础上。”

“那天杨副将你也同意了啊,”金求德笑了一下,又大声说道:“参谋司认为这个计划很完美。就算赵帅遇难,袁崇焕也可以说是他自己心急不注意侦查。”

黄石又扫了周围的人一圈,这次已经没有反对的声音。黄石就回头和金求德讲道:“好了,继续说下面地吧,说和我们有关的,我们的预期战场在哪里?”

“应该在京师城下,或许京师已经陷落了。”

“胡说,”贾明河大吃一惊之余,跟着就激烈地反对起来:“京师怎么可能陷落?建奴根本就不可能打到京师城下。我们主力一旦到达山东,很快就可以投入作战。遵化本来就是重镇。蓟门天险更号称一线天,建奴大举西来必定无法及时打造攻城武器。后面还有三河、通州。怎么可能都这么快陷落?”

“可以用内应。”

“一座、两座可能,但四座要塞都用内应就不可能了。”

金求德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这个内应是蓟辽督师,那一切都有可能。”

大家再一次沉默下来等着金求德的下文。金求德又说了下去:“歼灭赵帅应该只是第一步,下面就该拿下遵化和三屯营了,它们已经没用了,这样后金侧后的威胁就彻底解除了,同时也往前走了一大步。但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蓟镇应该已经动员起来,不仅仅是蓟镇。真定镇的军队和边军也会向蓟门开来,很快三河、通州、蓟门一线就会勤王军云集。”

一旦北京受到直接的军事威胁,紧急的勤王令就会被立刻发出,几天内加急的动员令就会传出北直隶,而山西、陕西和山东的勤王军都会立刻动身出发。这个时候地明朝腹地还是一片太平,各边军还没有和农民军杀做一团,所以勤王令下达后各地军队肯定会立刻响应,收到勤王令的总兵都会带着家丁和亲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师。

“这次是建奴第一次入寇,和他们结伴来到的蒙古人多半还都心存疑虑,指望他们跟着建奴一起抢劫、打打顺风仗没问题,但指望他们跟大明的要塞死磕那是绝不可能的。就算蒙古人突然犯病愿意拼命攻打要塞,先不要说他们打得下来打不下来,就算他们能打下来的话,等建奴一个一个堡垒啃到三河时,没有一个月是绝不可能的,那时秦军、鲁军也都会纷纷抵达京畿平原。”

下面的听众都连连点头。金求德刚才说得正是战争地正常推演,紧跟着金求德话锋一转:“但是我们假定蓟辽督师已经叛国了,那局面就会完全不同。首先他会走安全的昌黎、徽州线,避开和后金军交锋的危险,然后通过香河直奔三河。嗯,参谋司认为在正常情况下建奴不太可能强攻下蓟门天险,所以这个时候蓟门很可能还在,蓟辽督师就会亲自赶往蓟门,接过蓟门天险的战场指挥权。”

“接下来。”金求德又转过身指点着地图上三河、通州、京师这三个位置:“蓟辽督师统领三镇一卫,蓟镇正是他的直辖军镇。参谋司扮演建奴方推演时,认定强攻蓟门、三河非常不合理,损失会非常大,所以最佳方案是由蓟辽督师下令,把云集在蓟门、三河、通州的勤王军调离这条入侵线路。”

“调去哪里?”杨致远又忍不住喊停了,他高声问道:“调去哪里?顺义么?”

金求德停下来看看地图上杨致远说得位置,摇头反对道:“唔,顺义恐怕太近了。几十里路,一旦京师遇险马上就能赶回来。”

“顺义还近?那怀柔呢?”杨致远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恐怕还是近。”怀柔比顺义又多离开京师五十里,但金求德显然还是不满意。

“那调到哪里?昌平还是密云?”杨致远的音调变得更高,语速也更急促了。

这次金求德看起来似乎满意了,他点头赞同道:“我看密云似乎是个不错的地方,这样就远远地离开了三河、通州一线,而且也容易找借口,比如说防备后金从密云方向进攻京师。”

“胡说!”杨致远生气地站了起来,他指着地图大叫道:“这种理由怎么说得出口!建奴已经到了遵化。他们要想进攻密云,就需要先顺着来路从喜峰口退出边墙,然后在漠南绕几百里的路,再去进攻古北口,等攻破了古北口后才能威胁到密云。建奴有这么傻么?”

金求德双手握着教鞭,正面冲着杨致远面不改色地说道:“建奴应该没有这么傻,不过你不能否认他们有发傻的可能性,这么调动至少比调去怀柔更说得通一些,而且也能调得离京师更远。”

杨致远一时说不出话来,金求德就不再理他,扭头又看了一眼地图:“嗯,其实昌平也不错,那里毕竟是国朝历代皇陵所在,万万不能有失,我看也可以把直隶周边的勤王军调去昌平。这个理由也很好。”

“这就更是胡说了,建奴在京师以东。你却要把勤王军调去京师的西面,”杨致远一听就又生气了,他再一次愤愤地反驳道:“守住蓟门一线、建奴就不能窥视三河,守住三河一线、建奴就不能窥探通州,守住通州京师就安然无恙,而只要京师不丢,那怎么也不用担心更西边的昌平啊。”

“我没说我担心昌平,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昌平,我只是说这个理由完全拿的出手。保卫皇陵不受惊动,不正是忠臣义子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吗?”金求德脸上还是一幅坦然地表情:“你是站在大明的角度来指挥大明的军队。而我说得是如何站在建奴的角度来指挥大明的军队,两者当然差距极大。”

“你这是在妄想!”

“参谋司是以袁崇焕叛国为前提进行推演,这个前提那天杨副将你也同意了。”

杨致远长叹了口气,又缓缓地坐下了:“金副将继续说吧,但我觉得这还是不行。如果袁崇焕想调走勤王军,那他自己就要派军队接防通州、三河、蓟门,或者还有一个遵化。所以等勤王军调走以后,除非他直接叛乱,否则建奴还是无法攻入京畿地区。”

“这个就更好解决了。我可以借口御敌于国门之外,调走勤王军后再把所有的辽军都调去蓟门,中间一个兵不留,然后就开关好了。”

“开关?”

“是的,最好还不要立刻叛变,参谋司认为开关纵敌是最好的方法,因为中间地军队都调走了,所以建奴必然能长驱直入京师城下。袁崇焕再带领一支心腹精锐赶在其他勤王军到达之前赶来勤王,进入京师后就与建奴来个里应外合。”

金求德见杨致远脸上又开始聚集怒气,就抢在他之前说道:“参谋司是以袁崇焕叛国为前提来进行推演,这个杨副将你那天已经……”

“是的,没错,那天我是同意了,”杨致远不耐烦地打断了金求德,他大声地质问道:“但我现在想追问一句。你说袁崇焕到底图什么呢?”

“这个按说本不属于我们参谋司的工作,我们只是提出假设,然后开始推演。”金求德耸耸肩,用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说道:“不过既然杨副将问起,那么我就说两种我的私人意见吧。第一,皇上还小,就这两年亲政地表现来看,皇上恐怕不是什么圣君。”

金求德本来想把崇祯比作隋炀帝,不过他想想还是没有说出这种大不敬地话语:“袁崇焕或许认为皇上很容易被吓倒、很容易被哄骗。一个长于深宫的少年天子,可能一惊就会同意议和。而如果后金真的同意议和的话,那袁崇焕的名声大概就和单骑退胡骑兵的郭子仪差不多了吧?”

杨致远觉得这个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崇祯这一年来的表现确实是颠三倒四,无论是向灾区征税还是纵容袁崇焕杀毛文龙,都说明这个孩子根本不懂起码的治国要领。一个组织最重要的就是秩序,组织里地人的行动和结局应该有因果关系,遵守秩序地人起码得有一条活路。

崇祯皇帝向灾区收税,这个就是在挑战遵纪守法的百姓的底线了。以往不管把中国的老百姓压迫得多么苦,只要敬畏官府的人能勉强活下去。那大部分人就不愿意豁出去命去和官府对着干。而纵容袁崇焕杀毛文龙这件事情也是一样,以往无论武官如何被文臣欺压,但他们至少知道只要遵守一些游戏规则,自己的这条命总是安全的。但现在崇祯不惩罚悍然破坏法令地袁崇焕,那以后他就不要怪武将开始玩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了。

“依我看。皇上很可能就同意议和了。”金求德觉得这样耳朵软的天子多半也是软骨头,崇祯没有什么见识和主见,所以金求德估计后金军一旦兵临城下,崇祯一吓多半就妥协了:“如果皇上这样还不肯妥协地话,那袁崇焕也就只好清君侧了。”

贺定远和杨致远同声吼了起来:“那他就是天下第一叛逆!”

“鱼死网破罢了,反正袁崇焕知道自己五年平辽是大话,横竖都是死,还不如一搏。嗯,或许他可以另立一个新君,看看能不能当上曹操。”

贺定远大叫起来:“凭什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唉。这里面的东西就很多了,他肯定不会说是自己和建奴里应外合,多半还会说是自己杀退了建奴,夺还了京师,嗯,里应外合地罪名就扣给别人好了。”金求德转了一下眼珠,随口说道:“比如皇上身边地那个曹化淳曹公公,我看推给他就不错,嗯。就说是曹化淳开的门,放敌兵进来了。反正这些士大夫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亡了国就赖皇上,打了败仗就赖公公。”

金求德这话其实倒也没有污蔑东林党君子们。在原本的历史上,等顺军攻占北京后录用降官时,东林党人九成都跑去要求继续当官。顺军官员看见不少老态龙钟的官僚也来报名要求录用,就让白胡子的人回家去养老,东林君子们当然不干,说“只要用了我,胡子就会黑起来的”。

这些东林君子还争先恐后地跑去阿谀顺军手下,说崇祯是“独夫授首,天诛地灭”。崇祯死前敲景阳钟让大臣入宫护卫,东林党人没有一个去的。后来李自成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们说不是他们不去,而是崇祯的太监堵着门不让大臣们进去为皇帝殉死效忠。这些君子们明明知道负责宫禁地王承恩陪皇帝一起上吊了,但仍要把黑水泼到王公公头上去。

后来东林党发现曹化淳没有死,就开始编造谎言说是曹化淳开的北京城门,可是那个时候曹化淳明明在老家服丧,根本就不在京师,但他们也不管。总之一句话,文臣们都是好地,国家全是太监搞坏的,出卖皇帝的也都是太监而不是文臣。

“因此,参谋司建议以最快的速度驰援京师,与建奴决战于京师城下。不然万一皇上答应了议和,或是袁崇焕动手清君侧,我们福宁军弄不好反倒成乱贼了。”金求德一面说,一面把参谋司拟定的最后计划交到了黄石手里。

“还有一个满帅,”贾明河看着金求德的计划书。突然又发问道:“我见过满帅这个人,刚直不阿,而且和袁崇焕有仇,他既不会附逆也不会听袁崇焕瞎指挥的。”

“唉,一个总喜欢冲锋杀敌在前的好汉。”金求德不以为然地说道:“打倒一个好汉地办法太多了,一杯毒酒、一把匕首、一支冷箭,在战场制造个意外太容易了,满帅总不能一天到晚防贼似地防着关宁军吧?”

……

崇祯二年十一月初二,登州府。

黄石今天率领先头部队乘快船抵达登州以后。立刻就前去拜会登州知府甄雨村。听说黄石突然到来后,甄雨村感到非常意外,连忙出了衙门来迎接。

“甄大人,我奉旨出海讨贼,大军不幸在海上遭遇风浪,所以特意前来山东避风。”黄石一面说一面就拿出出兵诏书和兵部的命令,把它们交给甄雨村核对。

甄雨村连连点头称是,把黄石请到衙门大厅上奉茶,自己则开始检验黄石的关防。黄石坐在客座喝起茶来。一面耐心地等待着甄雨村办公。检验过圣旨无误后,甄雨村又叫人取出兵部地备检印信加以核对,证实黄石给他的文书都是真件,兵部确实许可黄石出兵,还让包括山东在内的几省对黄石的军事行动进行协助。

“嗯。文件都没有问题,下官知道了,不过还有几张文书需要麻烦黄帅一番。”甄雨村小心地把文件抄了一份下来以后,又让黄石在上面用印盖章,这将来可以作为黄石在登州府停靠过的证据。除此以外甄雨村又吩咐拿出账册伺候,如果黄石要从登州府调拨钱粮的话,这些也都需要黄石用印,才能入账以备朝廷查询。

黄石在第一份文书上欣然用印以后,甄雨村一面郑重地把这份材料收好,一面笑着问道:“黄帅此行前往琉球,去靖海卫或是威海卫调拨钱粮岂不是更近,怎么拐到下官的登州府来了?”

靖海卫、威海卫都在山东半岛探出去的顶端上,而登州府则在渤海湾内。黄石拍手叹息道:“甄大人有所不知,我也想过去靖海、威海两卫补充粮食和淡水,怎奈此次大军出发,兵马十分众多,这两卫的储备根本就不可能够用啊,所以只好来登州府城求援,估计还要从商民手里购买一些才够。”

甄雨村闻言吃了一惊:“不知黄帅此次出兵,共有兵马几何?”

黄石伸出了两个手指晃了一晃。哀声叹气地说道:“马、步、水师,共有两万众。不知道登州的钱粮够不够啊?”

“嘶——”甄雨村听了立刻倒抽一口凉气,黄石出兵的规模大大超乎他的想象。他赶紧叫身边的师爷把帐册翻开,手指急促地在上面翻动起来:“黄帅稍安,容下官好好看看。”

过了一会儿甄雨村又轻声叹了口气,头也不抬地问道:“不知黄帅需要多少粮食?”

“两万马、步、水师,三十天所需。”

甄雨村闻言又是一惊:“怎么会需要这许多啊?”

“这些日子为了避风走了不少冤枉路,而且为了保船还丢弃了许多淡水、粮食,所以大军的储备已经所剩无几了。”

“原来如此。”甄雨村缓缓合上帐册,抬头抱歉地说道:“黄帅,府库连一半都没有,恐怕需要从周围各县和莱州府调拨了。”

“也罢,反正我的船队都被吹散了,我已经让他们陆陆续续地赶来登州府了,路上大概也要些时日,等福宁水师重新聚集起来,唔,怎么也要过上十来天了,甄大人二十天之内应该差不多有粮食了吧?”

甄雨村心算了一番,觉得时间还是有些紧张,就笑道:“下官尽力而为,不过黄帅最好也去一趟莱州府,到那里再调拨些粮食,不然恐怕会拖累了黄帅的行程。”

“如此就拜托甄大人了。”

“黄帅客气了,这也是下官本份。”

黄石出门前交给甄雨村一份仪金,内有白银五十两,甄雨村素知黄石大方,也就欣然笑纳。他客客气气地把黄石送出了衙门,同时吩咐衙役准备驿馆。

按照常理,农历十月刮台风的情况不太多。不过这外海上的天气变幻谁又能说清楚呢?舰队中除了黄石以及他的核心成员外,普通军官、战士都不清楚上层到底在做什么决策,他们都被告知前哨发现海上起风,所以整支舰队都要规避。

本来黄石有点担心贺定远大嘴巴会惹祸,不过这次贺定远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无旨擅入别的军镇驻地,形同谋逆作乱。这个罪名一旦确认可是要掉一堆人头的。所以贺定远一再向黄石保证,他会把这个秘密一直带进棺材里去。

对于参谋军官集团,黄石倒是比较放心。金求德管辖的地盘从来不给黄石捅篓子;贾明河的心思全用于巩固自己的选锋营山头,一向跟黄石跟得最紧,也绝不会给黄石找麻烦的;杨致远既是老兄弟,也是军法系的老大,泄露军事机密的罪名有多重,他最清楚了。

福宁镇的派系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建立起来了。在现有地体系内,贺定远是军校系的老大,金求德是参谋系的老大,赵慢熊看起来似乎地位很超然,其实和李云睿、鲍博文还有柳清扬这些他推荐给黄石的人都有联系。

最近两年来,李云睿他们哥儿三个似乎打算自成一系,要和赵慢熊划清界限。黄石也不太清楚这到底是赵慢熊的自保之策,还是他们三个人的自保之策。不过既然他们能明智地看清形势,黄石也就装聋作哑、难得糊涂,好像对发生的派系分化一点也没有察觉。

从黄石开始,福宁镇各山头都懂装不懂,施策似乎认为黄石的真实态度是鼓励派系分化,所以最近他也开始搞什么闽北水师派。这些人虽然明面上一个个都大大咧咧的,但就是直率如贺定远,也绝对不敢朝内卫系统和忠君爱国天主教里面渗透,起码他从来没有提过要由福宁镇教导司来训练内卫和那些牧师。

根据黄石的计划,福宁镇的水师会不断前来登州停靠。从参谋司的推演来看,后金对大明蓟镇的入侵已经迫在眉睫。黄石打算在这里找借口拖延些时日,一旦后金大举入关,黄石就可以立刻帅军增援京畿,击退皇太极的入侵部队并设法重创之。

同日,三屯营外。

“启禀大帅,三屯营安然无恙,据报建奴已经逼近遵化,但遵化也还没有陷落。”

“真是好运气。竟然让我们赶上了。”赵率教听到这喜讯后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袁崇焕收到后金军进犯蓟镇的命令后,立刻让赵率教火速出发,走抚宁、迁安这条路线赶往三屯营。要他务必在后金走完从喜峰口到三屯营的五十里路前,跑完这条二百六十里的路,抢在后金头里冲过即将闭合的封锁线,直接进入遵化城进行防守。

“建奴这次的行动真是慢啊,我本来以为赶不上了。”赵率教觉得自己比后金晚出发一天,距离又是敌军的五、六倍,所以一直担心自己会白跑一趟。但没有想到后金在四天里竟然连五十里的路都没有走完,明军眼看就能把后金敲开的防线重新合拢上了:“看来建奴是粮草不济了,所以才走得这么慢。”

三天三夜来,赵率教的四千家丁、亲兵人不卸甲,马不解鞍,一人三马地从山海关一路赶来,连马都跑死了一大半了,现在他们离目地地只有三十里了:“儿郎们,我们不用再体恤马力了,冲啊,冲进遵化城去!”

赵率教信心十足地带着亲军冲出三屯营官道,直奔遵化而去。虽然从敌军阵前横掠而过很危险,不过不体恤马力的话,三十里路也就是一眨眼就跑完了。等后金军探马回大营报告敌情,对方问明情况后再组织兵力出击,那怎么也来不及了,再说对方说不定还会再派探马核实一遍自己军队地人数和旗号呢。

初二,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在遵化和三屯营间遇伏,四千骑兵全军覆灭……

歼灭赵率教的军队后,后金军一反四天来按兵不动的态势,主力迅速西进。

初三凌晨,后金军抵达遵化城下。城内的内应立刻打开城门引后金军入城,明巡抚王元雅自杀殉国。

同时后金军还对三屯营发起了雷霆万钧的攻势,并在一个时辰内破城,封闭了后路侧翼地战线缺口,并随即向西发展,沿着赵率教的来路疾行而进,行动再也没有一点缓慢的样子。

初四,后金军两天两夜强行军西进一百里,攻陷迁安。兵锋威胁永平、抚宁。

这时袁崇焕已经率领二万关宁铁骑入关,他看也不看右翼正受到威胁的永平、抚宁一眼,取道昌黎、徽州,直奔宝、香河而去。

……

同日,京师。

崇祯紧急召见武英殿大学士张鹤鸣,破口后张鹤鸣一直劝皇帝稍安毋躁、谋定而动,而从二十八日到初二,连续四天后金军一直都没有进一步地军事行动,所以皇帝一颗吊起来的心也渐渐放平下来[奇`书`网`整.理'提.供]。京畿周围地勤王部队正在赶来,看来边墙缺口很快就能得到封闭。

但这两天形势却急转直下,蓟镇巡抚王元雅自杀,山海关总兵赵率教战殁,遵化、三屯营尽数沦陷。喜峰口附近的局势迅速溃败。

张鹤鸣才一进屋,崇祯不等他老人家慢悠悠地跪下行礼就急忙喝道:“张老免礼!赐座。”

“谢——”

张鹤鸣的话刚开了个头,崇祯就急不可待地叫道:“张老,这形势怎么会变得如此糟糕?”

陛见之前张鹤鸣就已经看了一些奏章,边墙附近地警报如雪花般飞来,到处都是要求增援的呼吁声,每一处的地方官都认为自己的管辖地会是后金军的下一个进攻目标。

张鹤鸣开始捻胡子的时候,崇祯又焦急地叫了一声:“张老!”

“圣上,兵法有云: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所以老臣以为。当今之计,唯有以不变应万变,暂且静观其变啊。”

崇祯本来是站起来要听张鹤鸣说话的,听到这个答案后他就缓步走回了御座,慢慢坐下后又问道:“现在东虏犯边,袁督师有可能还没有入关,张老可愿意为朕分忧,暂且督师蓟镇?”

“这个……”张鹤鸣又捻须一番:“圣上,臣闻兵法有云……”

“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到。”门外一个太监拖着长音喊了起来。不等这声音结束,一个气宇轩昂的红衣老者就大步入殿。

孙承宗走进殿内就利索地一个下拜:“吾皇万岁……”

“孙卿家平身!”崇祯急忙叫了一声。他也已经派人急忙去找孙承宗来。在崇祯的心目中,他认为孙承宗、张鹤鸣、袁崇焕三人中,以袁崇焕水平最高,张鹤鸣略逊一筹,但孙承宗地意见也能凑和着听听。毕竟孙承宗也曾督师辽东几年,也不算是全然愚昧无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孙承宗充耳不闻地低着头山呼万岁,结束后才又朗声说道:“谢圣上。”

孙承宗站起身来以后,崇祯又吩咐道:“赐孙大人座。”

“谢圣上!”孙承宗一抖袖口,挥舞着右拳如洪钟发声:“圣上!兵法有云: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

这时小太监已经把板凳搬到了孙承宗背后,但他却顾不得坐下,直视着御座上的皇帝铿锵有力地说道:“建虏此番犯阙,则蓟门、三河、通州三地为其所必攻者也,吾欲守而必固,则须以重兵分驻蓟门、三河、通州,守建虏之所必攻,则京畿必无忧矣。”

崇祯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问张鹤鸣:“张老以为如何?”

“孙大人之言甚善。”

“嗯。”崇祯听完后又把头低下了,似乎在想些什么。

“圣上!”孙承宗以为崇祯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全力坚守喜峰口到京师一线的官道,就又着急地喊了起来:“圣上,臣愿前往蓟门,督促蓟军和勤王军作战。”

“不然。”崇祯似乎已经打定了念头,他大声否决了孙承宗的提议:“孙大人若离开京师。谁可为朕赞画军务?”

崇祯二年十一月初五,孙承宗代帝调兵,名总兵尤世威急出兵向通州,沿河组织防线,兼派哨探向两翼展开,侦探从顺义到香河之间的各处渡口,并发动乡兵准备配合官兵戒严。

蓟辽总督刘策自打上任开始,袁崇焕就不许他染指蓟镇的军务,所以这七个月来刘策一直呆在保定不曾北上去过蓟镇。听说后金军从蓟镇入关后。刘策觉得那是他的防区,就急忙点起保定、新乐一带地军队,星夜赶往京师勤王。

孙承宗命令刘策立刻帅军赶往蓟门坚守、将功补过,同时分出兵力进驻三河,在通州防线前再组织起一道河流防线来。孙承宗还特别交代要派出侦骑搜索平谷到宝之间的渡口。同时孙承宗还交代说,如果蓟门没有失守,那刘策就应该带领主力去坚守蓟门。

刘策领命之后急忙东进,赶去蓟门、三河两地布防,等孙承宗部署好一切后。崇祯也出了口大气:“多亏了爱卿了,不负朕望。”

“为圣上分忧是臣的本份,不过排兵布阵实非臣之所长,臣也不清楚这样是不是便恰当了。”孙承宗神情严肃地又看了看地图,老老实实地对崇祯说道:“圣上。臣也不敢说一定就能守住或者不能守住蓟门,臣也不知道三河防线是不是保险,所以就多布置几条,这样虽然兵力有些分散,但想来防守还是会容易一些,而且连续三条防线,就算有个万一也不会措手不及。”

“嗯,那孙爱卿可知谁擅于用兵么?”

“圣上,臣保举马世龙。”

听到孙承宗提到这个人以后,崇祯脸上顿时有些不快。当年耀州之败马世龙可算是把孙承宗拖累苦了。还导致他为此丢官。孙承宗为保住马世龙的性命和官位不惜辞官不做,但马世龙在孙承宗倒台后立刻就改换门庭。跑去投奔魏忠贤了。

马世龙不但给魏忠贤行贿,还伙同其他的将领一起给魏忠贤立生祠,尤为可恶的是,马世龙见孙承宗似乎要倒霉了,就倒打了恩人一,把耀州等地的失败尽数推到了孙承宗头上,算是给魏忠贤送上了一份投名状,从而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天启意外地早逝,等到崇祯上台后马世龙立刻被解除了军职。着锦衣卫捉拿进京,扔到了诏狱里穷治他战败、贪污、行贿、立祠等罪名。最后判了一个斩监侯,现在正在监狱里等死,皇帝勾朱后马世龙就会被送上刑场斩首。

“孙大人怎么会保这种无德小人?”

“圣上,马世龙将门出身,没有受过圣人教化,士大夫投入阉党地尚且不计其数,又怎么好苛求他一个武将呢?”孙承宗顿了一顿,又苦口婆心地说道:“圣上,耀州一战实非马世龙之过,主要还是老臣无能,让军中有了分歧不和。马世龙乃是宁夏宿将,积功至都督同知,后来老臣亲自为他请了右都督和尚方宝剑,看中地也是他的才具而不是德行。”

“既然如此,朕就依孙卿家所言,让那马世龙出来戴罪立功吧。”

“老臣先代马世龙谢圣上恩典,他一定能为国出力的。”

在历史上,马世龙倒是再也没有让孙承宗失望,他出狱后很快就开始给孙承宗出谋划策,在重新稳固京畿态势中也出力不少。遵永战役结束后,孙承宗又保举马世龙回到甘肃去抵御蒙古入寇。在那里马世龙也屡立大功,曾一年而告三大捷,共斩首一千八百余具。数年后马世龙病死时,他已经积功为太子少保、左都督了。若孙承宗无此胸怀度量,马帅又岂能重振官声,安享天年呢?

十一月初五,崇祯诏令山西、陕西、河南、山东各处军队勤王。

此时在登州,福宁军的船队正在陆续到来,已经有一万陆战部队抵达,黄石借口补充物资,待在登州等待着直隶方面的消息。

“杨兄弟,你还在怀疑参谋司的推断么?”

私下里金求德又聊起这个问题,杨致远晒然道:“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打个赌如何?我赌袁崇焕会开关纵敌。”金求德笑了一下,杨致远和张再弟的赌约他也有所耳闻,金求德晃动着一根手指:“你要是真的不信,那敢不敢赌一百两银子?”

崇祯元年十一初六,京师。

马世龙出狱后的第二天就赶来拜会孙承宗。他进了门后看见孙承宗亲自出来迎接他,当即就跪在地上叩头:“阁老,罪将给您见礼了。”

“请起,世龙请起。”孙承宗一把将马世龙从地上揪了起来,笑呵呵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多说了,世龙赶快跟老夫进来吧。”

孙承宗一手拉着马世龙就往屋里走。马世龙很有些不好意思,跟在孙承宗背后喃喃地说道:‘阁老,罪将以前多有冒犯,还请阁老恕罪。”

“吃一堑、长一智,世龙你记住教训就好,以后朝堂上的事情你少掺乎,武将么,还是靠打赢仗、凭自己本事说话才是正途啊。”

“阁老教诲,罪将一定铭记在心。”马世龙这次受了不少罪,坐了一年多的大牢,还几乎被斩首,人也变得憔悴起来。

孙承宗带马世龙进屋以后,简要地交代了一下当前的局面,然后就坦然说道:“世龙,以你之见,当如何处置为好?”

马世龙昨天被放出来的时候就听说是孙承宗保的自己,而且他也知道孙承宗找他大概所为何事,因此马世龙在来之前也做了一点准备。不过很多军事上的机密情报事先马世龙还是不知道,现在孙承宗告诉他以后,马世龙又思考片刻才回答说:“阁老,以末将之见,当集中兵力紧守蓟州、三河为第一要务,通州反倒尚在其次。”

“嗯,说说看。”

“阁老分兵把守通州、三河、蓟州固是妥当,但现在援军尚未大至。官兵兵力尚少,我们最重要的就是把建奴大军堵在蓟东,然后把守三河周围的各个渡口,以防建奴小股游骑流窜。”马世龙发现目前能调动的军队比他想象的要少得多,不禁有些急躁起来,忍不住问道:“阁老,守辽必守蓟,此戚帅所定之成法,怎么现在蓟镇竟然削弱如此啊?”

拿房子来打比方的话。山海关是房门,辽西走廊就是房门前面地长厅,宁远、锦州则是辽西走廊上的门户,而蓟镇则是这幢房子的墙壁。如果蓟镇瓦解,那么山海关不过就是一扇破门罢了,辽西走廊也就成了悬于境外的孤军。

现在关外兵已有十一万五千马步,而蓟镇不过四万,还都是老弱,精锐已经被尽数抽调去辽镇。马世龙感叹道:“若是蓟镇有失。那就算守住关外之地又如何?削弱蓟镇加强辽镇,这是舍本逐末啊。”

孙承宗对此也是有些看法的,他本人就是守辽必守蓟的主要支持者,如果蓟镇残破,那么山海关本身的作用都大受影响。更不用说前面的宁远等地。不过这个涉及到很多因素,其中已经不仅仅是军事问题了,当年议弃锦州的时候庙堂上就争论不休,文官背后也隐隐有军饷分配地影响。

现在辽镇军饷已经涨到一年五百万两,孙承宗自然也知道这里面的水很深,一个小举措都会影响到无数人的利益,因此孙承宗也不愿意和马世龙明说,这种事情他自己回去好好想想自然也能明白过来:“世龙认为当以蓟门为第一要务?”

“阁老明鉴,蓟门扼东北入京之要冲,控中原与坝上之险塞。此乃兵家必争之地,建奴不得此地不能窥南。我不得此地无以北进。,无论是现在防守,还是将来勤王军大至,我们都不能丢掉蓟门。”马世龙知道现在京畿兵力捉襟见肘,所以就想集中兵力于蓟镇和三河之间,把后金军牢牢堵在蓟东。

“世龙说得和老夫之意暗合,只是若建奴舍蓟门西进,又该如何?”

“阁老,蓟门天险素有一线天之称。官兵只要移营城外,便可牢牢堵住建奴西进的道路。建奴就算有几个游骑能够强渡,那他们粮草何来?又如何能掳掠东归?末将说在三河设兵站,严守渡口,就是为了防备建奴游骑流窜。”

蓟州东面有大湖,还是盘山、九龙山和八仙山的交汇地,燕山山脉在这里好似拧了一个疙瘩,只在蓟州留出了一条细细的通道门户,所以此地又称蓟门,有畿东锁钥之称。这条通道在燕山山脊中蜿蜒而行,最窄处仅能容纳双马并肩。在道路上行进时,人的两侧都是巍峨高大的燕山,只能隐隐看见头顶上地一道蓝天,故此地又有“一线天”之称,是通向京畿平原的最后一道天险门户。

“世龙可愿随老夫陛见,在圣上面前再把这番话说一遍?”

马世龙欠身抱拳,感激地说道:“阁老提携之恩,末将没齿不忘。”

“呵呵,如此就好。”

孙承宗随即和马世龙入宫面圣,崇祯已经明令孙承宗主持京畿防御,他再次肯定了孙承宗的策划,下令京畿明军全力经营蓟门,兼以防御三河一线为要务。

初七,崇祯皇帝的宠臣袁崇焕已经抵达香河,天子闻报大喜,立刻解除了孙承宗的指挥权,颁下圣旨让袁崇焕统一指挥勤王军。袁崇焕本来就是蓟辽督师,有了这份新地任命后,整个京畿地区的部队就全都归他一人指挥。

袁崇焕领旨谢恩后帅军前往蓟门,同时又对赵率教的悲剧作出一番解释。

刚一开始袁崇焕矢口否认他给赵率教下过命令,他坚称赵率教是“奉勤王圣旨”去遵化的,但这个圣旨并无第二人佐证,而且也不能解释赵率教为何不去北京勤王反倒要去遵化勤王。

除了袁崇焕自己以外,所有的证人记录都说明是袁崇焕给赵率教下令,赵率教正是奉袁崇焕帅令出发的。甚至包括袁崇焕自己的心腹部将周文郁,也承认是袁崇焕向山海关下达将令,“先令赵总兵率教所部援遵(遵化);飞檄祖总兵大寿精简辽士入援”。而且周文郁还证明袁崇焕给赵率教下命令时不在宁远,早在后金二十七日起兵进攻喜峰口前。袁崇焕于二十四日就提前离开宁远大营向山海关方向移动,所以他能在第一时刻就从前屯发令给山海关的赵率教。

后来袁崇焕对自己的证词稍作修改,辩解说他让赵率教不要轻敌,不过赵率教不听他好言相告以致身死。同时袁崇焕还把责任推给已经战死地朱总兵,说他隔着几百里听说朱总兵好像没让赵率教进城。

既然赵、朱两位总兵都已经死无对证,皇帝自然也无法在这个节骨眼上追究责任。

袁崇焕前往蓟门时随行地共有两万关宁铁骑,初九袁崇焕的大军开入蓟州,从刘策手里接过了蓟门的指挥权。这些天来后金军被明军挡在蓟东,一直不能西进一步。

“刘大人。你立刻率部前往密云驻守。”

这个命令把刘策听得呆住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督师,建虏就在城东二十里外扎营,为何要下官去密云啊?”

“刘大人你是蓟辽总理,而蓟辽总理的驻地就在密云,所以本部院让你归还驻地防守。”

自从七个月前刘策被任命为蓟辽总理后,袁崇焕就不许他插手蓟镇的任何军务,所以这七个月来刘策一直呆在真定镇,从来没有踏进过蓟镇一步。朝廷见刘策太轻闲。又给了他一个保定总督的职务,所以刘策干脆就呆在真定镇管理那边的军务了。

这次后金入寇以后,朝廷就责备刘策一直在后方躲着,结果刘策急忙点起真定镇的军队勤王,两天前他才第一次踏入蓟镇地界。

刘策路过京师地时候。孙承宗告诉他皇帝对刘策非常不满,觉得他一直躲在安全的后方不上任,刘策听后吃惊不小,连忙请求孙承宗代他美言几句,而孙承宗就让他星夜赶来蓟门坚守,以将功补过。

这几天来刘策领着真定镇的军队小心布防,把后金军阻挡在蓟门以东,心里有些沾沾自喜起来,觉得自己这次立功不小,将来勤王军云集把后金军赶出关外。自己怎么说也是第一等地功劳了。

所以听到袁崇焕的命令后,刘策就忍不住争辩起来:“督师。是孙阁老吩咐下官坚守蓟门地,孙阁老说蓟门万万不可以有失啊。”

“蓟门怎么会有失?本部院这次带了两万关宁军前来,自然能把这蓟门守得固若金汤,刘大人速速启程,前往密云去吧。”

“督师,孙阁老说要以防守蓟门、三河为第一要务,”刘策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又说道:“有督师在,蓟门自然安如泰山。那下官愿前往三河,为督师后劲。”

“刘大人尽管放心。本部院也会派人去防守三河的。”见刘策还要争辩,袁崇焕怒道:“本部院是蓟辽督师,这蓟镇如何布防自然是本部院一言而决;此外圣上要本部院统一指挥勤王兵马,刘大人所帅真定军自然也归本部院节制,刘大人你到底是听本部院的,还是听孙阁老的?”

刘策无奈地答应了下来,然后问道:“不知督师要下官何时出发。”

“立刻出发,马上前往密云布防,防备西虏趁机滋事。”

“遵命。”刘策无力与蓟辽督师对抗,于是就立刻收拾行装,领着真定军和蓟门原来地驻防部队离开。

出发前他最后向敌阵方向望了一眼,从遵化来的后金军已经遥遥在望,他们就在城东二十里外,营帐都能隐隐看见。

“袁督师是怕我分功么?可这功劳明明是我的啊,是我辛辛苦苦地从保定赶来,把建虏堵在这里的啊。”刘策伤心地走下城头,垂头丧气地领着真定军出西城门,背冲着后金军离开。一百里外是通州,刘策会在那里掉头向北,远离京师而去。

从通州还要再走一百四十里才到密云,刘策一想到要走这么远的路就心里不平衡,心头不禁一酸,差点掉下委屈地眼泪来:“真不甘心啊,这功劳明明是我的啊。”

倒霉的刘策还不知道他丢掉的将不仅仅是功劳而已。很快后金军就会从蓟门直入京畿平原,直逼京师城下。明廷事后追究责任地时候,认定刘策有两项罪名;身为蓟辽总理却让后金从蓟镇破口,不听孙承宗的命令擅自放弃蓟门、三河。

刘策下狱后极力争辩,说他事先一天也没有到过蓟镇,从始至终都是在做保定总督,而后金军破口后刘策又是第一个带领勤王军赶来蓟镇的,所以刘策觉得他不应该有罪。不过朝廷不认可刘策的这个解释,因为他慑于袁崇焕而不去蓟镇密云上任本身就是失职。所以不能作为脱罪的理由。

数个月后刘策被判斩立决,听说了对自己的宣判后刘策更是嚎啕大哭,跟审判官员诉说:“我有蓟辽督师的手令啊,我有手令啊,离开蓟门、三河去密云是奉命行事,难道奉命行事也该死么?”

……

同日,通州。

昌镇总兵尤世威的军营里也到来了一位使者。

使者一边把一张指令交给尤世威,一面飞快地说道:“下官程直本,这是蓟辽督师的手令。要尤将军立刻启程,前往昌平。”

尤世威细心检查过手令后,确认是蓟辽督师的手令无疑,他迟疑着问使者道:“建虏在东,为何要末将西去啊?”

程直本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将军乃是昌镇总兵。拱卫昌平皇陵自然是将军职责所在。”

又低下头仔细看了一遍手令后,尤世威再次质疑道:“程大人,末将在此把守通州,建虏在前面,京师、昌平在背后,这也是孙阁老交代的啊。”

程直本不耐烦起来:“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不过这是蓟辽督师的命令,通州隶属蓟镇,蓟辽督师自有安排,就无须将军过虑了。”

“那是不是等蓟辽督师派军队来接防通州。末将再行离开比较妥当呢?”

程直本厉声喝问道:“尤将军!你虽然不是蓟镇武将,但圣上已经下旨。勤王军一律归蓟辽督师节制,你可知晓?”

尤世威低声回答道:“末将知晓。”

“那便去吧,下官还要回蓟州向蓟辽督师复命,如果尤将军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下官这就告辞了。”

“程大人请。”

“那就请将军尽快出发吧。”程直本匆匆回了一礼,一甩袖子昂然而出,径直离开军营走了。

等程直本走远后,尤世威问身边的师爷:“此人是谁,一个七品小官竟然如此无礼。”

“东家慎言。此人是蓟辽督师的心腹。”师爷平时就收集了许多大人物的情报,这次尤世威奉孙承宗的命令来到通州。袁崇焕又赶回来接过全军指挥权,他的师爷自然会打探袁崇焕周围人的情报,这个程直本是袁崇焕身边地红人,所以师爷赶快让尤世威注意言辞。

“这位程大人连秀才都没有考上,本不过是个童生罢了。但他抱上蓟辽督师的大腿后,很快就被授官,平时也总为蓟辽督师出谋划策,还以蓟辽督师的门生自居。”程直本没有经过科举正途,所以本来是不可能当官的,但他几次去求见袁崇焕,被连续拒绝了三次后终于求见成功,从那以后就当上了山东布政司地一员小吏。

其后程直本一直以袁崇焕的学生自居,出入必云“吾师”如何如何,很快就跻身袁崇焕的心腹之列,平时接受过袁崇焕很多金钱的馈赠,这次袁崇焕从辽西紧急出兵时,也仍然没有忘记带上程直本,并让他为自己赞画军务。

“原来是个佞进之徒,”尤世威哼了一声。不过不管程直本有没有考过秀才,反正他现在是文官,而且还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心腹:“准本拔营启程,我们回昌平去。”

等尤世威宣布了这个命令后,他的军营中也是一片哗然:

“回昌平?”

部将们人人吃惊,他们纷纷追问道:“我们刚从昌平赶来,怎么又要回去?”

“这是蓟辽督师的命令,而且严令我们立刻出发,不许耽误。”

听了尤世威总兵的话。宣镇的官兵们顿时都哑口无言了。袁崇焕蛮不讲理的名声他们也都有耳闻,一品地钦差大臣他也说杀就杀,而且事后皇帝还不予追究。

初十,驻守通州的明军奉命放弃通州防线,沿着他们刚刚地来路西行回到京师,跟着又离开京师,向京师西北的昌平行去。

就在把勤王军尽数调离蓟州、通州、京师这条大道的同一时刻,袁崇焕再次向皇帝上书,让崇祯完全不必担心蓟镇的形势。“……入蓟州稍息士马,细侦形势,严备拨哨,力为奋截,必不令敌越蓟西!”

见到袁崇焕保证必不令敌越蓟西一步后,崇祯相信全局形势已经彻底稳定了,他立刻回信慰问袁崇焕:“有卿如此,朕复何忧?”

……

崇祯二年十一月十日,登州。

“昨日京师传来消息,建奴自喜峰口破口、陷遵化,皇上诏令天下勤王。”

黄石面前的将领们一个个都神情严肃,人人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黄石身侧的甄雨村也是满脸的焦虑。藏在袖子里地双手不安地屈伸。

“自嘉靖朝以来,国朝已经数十年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了,竟然让北虏突破边墙,威胁京畿腹地。”

嘉靖朝蒙古破边也是明封疆大吏招惹来的风雨。当年地仇鸾认为蒙古犯边就是为了抢东西,只要把东西给足了他们自然也就不来抢了,所以仇鸾一直奉行送货上门的政策,蒙古人要米他就给米,蒙古人要布他就给布,后来蒙古人要盔甲、武器,仇鸾竟然也给了!结果蒙古人就大举入侵。发兵攻打北京。

“君忧臣辱,传我将令。福宁军立刻整军出发,在天津登陆,然后直向北京勤王。”黄石虎着脸看了他的手下一圈,大喝道:“诸君,我们定要把建虏打回老家去。”

福宁军军官们一齐攘臂高呼:“我们定要把他们打回老家去!”

黄石下令准备出发后,突然外面卫兵报告有两个登州小兵求见。内卫本来不想让他两个见,但他们说是前东江兵,而且抱着黄石的辕门说什么也不肯走。

听说是东江本部的士兵后,黄石略一沉吟就决定见上一见。毛文龙被害后。黄石派人去北京见过毛承斗,还送上一份奠礼。黄石对毛文龙及其部将是很有感情的。反正现在还有一点时间,黄石一面让内卫把人带进来,一面让人准备几块碎银子。

进来的正是白有才和孙二狗。他们本来是登州外地运粮兵,昨天返回登州时正好看见黄石的蛇旗,他们二人在海州之战的时候见过黄石的旗帜,也曾在万军之中看见过黄石的面容,等到他们看见营地里地白羽兵时就更加确信这是黄石的部队,所以急忙赶来求见。

两个人这次来本来是有事相求的,但白有才进帐后一看到黄石的面孔,竟然脱口大声问道:“黄帅,您这是回来反攻辽东了吧?一定是要反攻辽东了吧?”

听到这话以后,孙二狗一时也愣住了。他们兄弟二人虽然逃上了东江岛,但仍念念不忘要再次跟着毛文龙返回大陆。等毛文龙遇害后,东江军就开始人心涣散。后来袁崇焕要裁减东江军,陈继盛也无力维持几十万辽民的生计,就劝手下将领带着部属、百姓去山东登州。

这道命令一出,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明白,一旦踏上去山东的船,那这辈子恐怕就没有机会再回故乡了。于是渐渐就有人开始逃亡,这些人逃去哪里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但破口大骂的话语却仅在嘴边打转,都感觉自己无法骂得很理直气壮。

不过陈继盛也是东江人,在东江军中也算素有威望,大部分战兵最后还是选择跟着他留下。而其他一些军户则踏上海船,跟着长官来到山东这片陌生的土地。白有才和孙二狗就跟着潘参将上船,来到山东登州讨生活。

“黄帅,我们想跟着您反攻辽东。”

看着两个人脸上的热切期盼之色,黄石感到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是地,我是回来打建奴的。”

两个人脸上都显出轻松欣喜地表情。在片刻的松弛和兴奋过后,白有才突然失声痛哭起来:“黄帅,毛大帅……大帅不在了,毛大帅不在了啊。”

孙二狗刚刚的欣喜顿然消失,听到白有才的哭声自己也悲从中来,抚地痛哭起来:“黄帅,毛大帅救了那么多的人的命,可皇上也不为大帅报仇,听任小人冤枉大帅、冤枉我们。”

……

等两兄弟平静了一些以后。黄石才知道他们还有一件事情要求自己帮忙,那个潘参将带领一万多辽民来登州生活,但前些日子潘参将又被捉拿了起来,说是他要谋反。

白有才很快把潘参将以前的亲兵队长马鼎找来。马鼎见了黄石也是惊喜交加:“黄大帅,有您主持平辽大业,那反攻辽东定是指日可待了。”

黄石微笑了一下,就让马鼎把事情经过讲一讲。黄石早就知道潘参将是山东人士,但他不知道潘参将曾经是山东一个举子家的逃奴,等潘参将在东江镇立功晋升后。毛文龙觉得此人憨厚老实,就两次派他回登州押送粮草。

期间潘参将去见过他的熟人,不过现在他已经是堂堂武将,以前地那个举人老爷自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潘参将既然奉命押送粮草,自然全新全意为东江镇着想。他这个人又认死理,说什么也不同意登州克扣东江镇的粮草,因此就在文官中落下了一个跋扈地名声。

毛文龙死后,潘参将带着上万兄弟到登州来,他仍是一副耿直的脾气,每次粮饷都据理力争,不肯和贪官同流合污,所以就被登州兵备道的几个官员嫉恨。最后登州兵备道的官员就借题发挥,既然袁崇焕说毛文龙有攻打山东之意,那潘参将来山东两次显然就是来侦查地形的。再加上此人本来就是举子家的逃奴,品行恶劣。遂请求朝廷剥夺潘参将的官声,下牢穷治其罪。

“兵部和刑部都批准了山东布政司地弹劾,那些狗官就把潘参将下狱了,请黄帅务必要救潘将军一命。”马鼎叙述完这个故事,脸上已经都是愤恨之意。

白有才和孙二狗也同声请求道:“敢请黄帅一定要救潘将军一命。”

“好,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这就去和登州知府说,他应该会给我一个面子的。”黄石对那个总是笑呵呵的潘参将还是有些印象的,那个耿仲明、孔有德嘴里的“潘傻子”是个老实人。黄石觉得自己不能看着他被冤死。

……

“这个潘一刀地事情下官确实不知道,这个案子也不是本官经手的。不过既有黄帅作保。那下官想一定是误会了。”甄雨村倒是很爽快,他查了查案件的卷宗,发现潘参将还没有被定罪,随手就批了一个条子,让下面的人胡乱找个理由结案,把潘一刀放出去:“既然是黄帅的朋友,那今天就可以派人去接走了,后面的善后就不用黄帅操心了,下官一定会亲自过问的。”

“多谢甄大人。”

“黄帅客气了,举手之劳。”

黄石出来后就把条子交给了千恩万谢的马鼎他们,还告诉他们自己临走前会去看看潘一刀,至于这次勤王黄石就不带他们几个走了。

收到勤王令以后,甄雨村觉得黄石这次肯定能立功,所以他也想借此赢得一份功劳。甄雨村这几天差不多把登州府库翻了个底朝天,总体效率要远远高于前些日子,很快就给黄石凑出了供一万五千陆军食用十天的粮食。

黄石觉得这些粮食暂时也够了,等他登陆以后还可以从地方得到补给。不过直到现在为止,后面选锋营有些船只还没有到达,而且有些部队刚刚登岸,不能立刻投入作战。黄石决定先让救火营和大半个磐石营出发,随后的部队也可以缓缓跟进。

除了部队战术展开地问题外,黄石关心的另外一个重要问题是关于情报保密,他很希望能给皇太极一个“惊喜”。从对手地角度看来,福宁军没有一个半月到两个月是无法出现在正面战场上的,所以黄石相信皇太极根本没有把自己计算在内。

金求德和参谋司地人都认为皇太极不太可能知道黄石已经抵达山东。因为黄石前来山东并非作战。看上去不过是一次意外的停靠补给罢了,这种塘报属于优先级最低的朝廷信件,从山东布政司一级级走上去,就是过上两个月才到北京都不奇怪。

现在后金破口入寇,京畿一带的驿站网络大概都用来传递紧急军情,估计各种加急报告满天都是,像黄石这种低级的塘报肯定会被积压下来,所以参谋司认为一时不会有人注意到静悄悄来到山东的福宁军。

参谋司的判断很有说服力,黄石相信自己大军地出现一定能让皇太极大吃一惊。想象中皇太极震惊不已的样子给了他很大地快感;“我真想看看他第一眼看到蛇旗时的表情,那一定会非常有趣。”

黄石已经下定决心,明天一早救火营和磐石营的一部分就启程出发,五天内就在渤海湾内侧登陆,而磐石营余部和选锋营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主力。参谋司已经开始就黄石的这个战略决心进行工作,这次黄石是在自己人的地面上行军,侦查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

不过行军速度也和补给状况关系很大,黄石还是打算奉行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来迫使地方官府妥协,他手里有尚方宝剑和银令箭。知府以下的地方官如果硬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而如果他们好好配合的话,黄石也不介意多分他们一些功劳,想来这些人还是能分清利害的。既然补给能从地方兵站获得,所以黄石就下令要把行军速度提高一个档次,争取在官道上达到每天强行军六十里以上。平原地区更要提高到八十里以上。

部署好军情后,黄石就带着几个卫兵去看潘一刀,他估计以潘一刀那个脾气,很可能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因此还让卫兵带上了一份福宁镇的特制伤药,还有两只活鸡和一些补品。

走到马鼎的营帐门口后,黄石就笑着和门口地白有才打招呼,但白有才的神色严肃异常,他欠身抱拳,脸上没有丝毫的欣喜:“黄帅!”

黄石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几个人。他们一个个都把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黄石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快步走到营帐门口停下,黄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撩门走进营帐中。

马鼎站起来向着黄石鞠躬行礼:“黄帅。”

黄石已经没有心情回礼了,他缓步走到床前,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弯腰在潘参将耳边轻声叫道:“潘兄弟。”

“黄帅,潘将军已经听不见了。”马鼎的深沉的声音在黄石背后响起。

黄石伸出手想抚摸一下潘参将的额头,将要触及他的脑门时却停住了手,黄石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头也不回地问道:“马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黄帅话,我们兄弟几个已经打听过了。”马鼎的声音微微发抖。今天他们把潘参将抬回来后。全营地兄弟都愤怒了,登州府的牢子也不愿意惹祸上身,就把潘一刀的遭遇告诉他们了,不过一直强调是兵备道官员干的,和他们这些牢子无关。

“……那些狗官要逼潘将军承认他来登州督粮是假、为毛大帅侦查地形是真,潘将军当然不会出卖毛大帅,那些狗官说……那些狗官说皇上都承认袁狗贼做的对、做得好,他们问潘参将是不是想翻皇上的案……”

黄石看着床上遍体鳞伤、已经半死不活的潘一刀,轻轻地问道:“潘兄弟一向说话耿直,他大概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吧?”

“黄帅明鉴,潘将军会说什么话?潘将军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毛帅冤枉’。结果那些狗官就坏了潘将军的眼睛,又刺了他的耳朵,但……但既便如此,潘将军还是不停地喊‘毛帅冤枉’,结果……结果那些狗官就把潘将军的舌头也割去了。”

黄石缓缓单膝跪倒在潘参将地床边,轻轻地为他整理了一下额头上的头发。一直静悄悄地潘一刀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使劲地攥住了黄石的手臂,拼命地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黄石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分辨出来潘一刀一直在喊什么:

“毛……帅……冤……啊,毛……帅……冤枉啊。”

潘一刀那健壮如牛的身体已经变得单薄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但他抓着黄石的手却仍像他挖掘海州城墙时那样有力:“毛……帅……冤枉,毛帅……冤枉啊。”

黄石一言不发地把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只感到自己的胸膛正在越来越迅速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有热辣辣的东西直从体内窜出来。

“潘将军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我们没办法让他明白已经被救出来了。我们请好几个大夫看过了,大夫都让我们准备后事,说也就是这两天了。”

黄石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马兄弟,潘兄弟还说过什么?”

“没有了,潘将军只是不停地为毛帅喊冤,希望能给毛帅鸣不平,潘将军到现在还认为皇上只是被小人蒙蔽了。”马鼎地语气还是非常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和他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黄石一直不忍心拔出手来,但潘一刀含混的声音嘎然而止,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异响,头一歪垂向旁边。折磨潘参将已久的痛苦终于离他而去。这个不会哭的男人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潘一刀还咧着嘴做出了一个滑稽的笑容,呼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淡淡叹息。

黄石默然良久,曾经战友的手虽然渐渐变冷,却还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自己的手臂,仿佛还有千言万语不曾诉说,黄石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尸体,急促地大声地说道:“潘兄弟,你的冤屈我知道了,毛帅的冤屈我也是知道的,我一定为你们鸣冤报仇。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

崇祯二年十三日,蓟州附近,黄昏时分,黑色的人群正从东北方拥入蓟门外地一线天通道,这道洪流急速地向前流动着,很快就流动到了蓟门的脚下,

在蓟门的背后,从这里到京师的大道上,曾经云集其间的勤王军队已经被统统调走了。蓟辽督师袁崇焕在这里只留下了他的嫡系部队——关宁铁骑。

在蓟门后方,是一个又一个的村庄。从嘉靖朝后期开始。这片大地已经有数十年没有遭遇到战火了,几代人和平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过着他们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一棵光秃秃的树后,一个穿着花棉祆的姑娘抬头遥望了一眼远处隐约可见的燕山山脊,接着又把头羞涩地垂下。在这个年轻姑娘背后,一个同样穿着鼓鼓囊囊棉祆地年轻人正在向心上人吹嘘他的财富:“俺养的两只小母猪特别地健壮,上次去赶集的时候有人想用高价买,可俺还不肯哩!”

那青年说着又拍了拍两人旁边的大树,像个男子汉一样挺直了胸膛:“等这颗树发芽的时候,俺就去找你爹提亲。”

“嗯,”姑娘垂着头小声应了一声,还细声细气地说道:“当家的。”

少年情侣背后就是一个小村庄,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村口,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手忙脚乱地招架着一大一小两个幼童的进攻。那两个幼童也都各自拿着一根枝条,两张小脸绷得紧紧地,严肃地对爷爷发动着攻势。

“来得好!”爷爷大喝声中侧身一闪,让开一个小孙儿的直劈,然后在他屁股上轻轻抽打了一下,同时还威严地叫了一声:“少侠,看仔细了!”

村子里,一家中年妇女正和女儿一起烧水准备做饭,而父亲则正在后院喂牛。牛站在那里慢慢咀嚼着干草,男人在用力帮牛擦着身体,等他把耕牛清洁好后,男人后退了两步,欣赏着自己这位全身光鲜地老伙计,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好家伙,真壮。”男人在他的老牛身上轻轻拍打了一下,然后又顺着牛的背轻轻抚摸起来。那牛也暂停进食,抬起头来用大眼睛看了看主人,发出了一声温柔的叫声作为响应,然后又再次低头开始吃它的干草。

……

黑色的洪流还在向前迅速的流淌,涌动着从蓟州堡旁边流出一线天狭道。这洪流似乎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又开始加速。伴随着不绝于耳的马蹄声,洪流满溢过燕山山脊,然后继续地奔腾着,淌向燕山背后的京畿平原——在那一片已经不设防的广阔平原上,布满的尽是安静地村庄和毫无戒备地老百姓。

马蹄声过去后,随即是无数车轮的滚动声,成千上万留小辫的人正用力地推着手推车,喘着粗气奋力向西前进。他们都专心致志地推车前行,几乎没有人向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的蓟门关看上一眼。

马蹄声、车轮声还有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回荡在燕山的山岭间,群山似乎也被这嘈杂声惊醒了,它们嗡嗡作响着发出低沉的回声,这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大……如果你仔细聆听,它们好似正在发出质问:

袁崇焕,袁崇焕!

金銮殿上,拍着胸膛向天子许下“五年平辽”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兰台对奏中,亲手接过皇帝双手奉上的尚方宝剑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来到蓟门之后,满口向朝廷保证“必不令奴越蓟西一步”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以一言而系京畿万千百姓安危,以一行而致亿万生灵福祉的人,难道不是身为蓟辽督师的你么?

你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不抵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抵抗?

你到底为什么不抵抗啊?

只是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顾不得去细心分辨群山的呼声。

一个梳辫子的人把小车推出蓟门谷道后,停下来擦汗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的蓟门——那上面甚至连烽火都没有点燃!

崇祯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后金军队兵不血刃渡过蓟门天险,侵入大明京畿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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